侠客文学第九章 荒冢积怨
小湘楠睁开双眼，却见天已大亮，阳光正从窗外射进来。眼睛眯了几眯方才慢慢适应光线。
“嗯…爷爷……”习惯性的叫了声，却迟迟没听到平时熟悉的脚步进入房内。小脑袋一歪，“咦？好像不是在小木屋呢？……”，双眼使劲一揉，脑子顿时清醒许多。方才想起昨天已经和爷爷来到了武夷山。更想起是来见娘亲的！立刻就兴奋起来。这时也清楚地听到从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高声谈笑。于是一骨碌从床上跳下，穿上衣服。噌噌地就朝房门外跑去。
原来这小家伙经过五天五夜连续奔波，何况在马车里！即便大人都会累得够呛，何况一个十岁小孩。昨晚吃了一碗饭就倒在爷爷怀中睡着了。今天林虚子起床时也没叫他，知道他得好好睡上一觉。其实此时已经正午时分。
小湘楠哐地一声推开门，立刻就朝客厅跑过去，边跑边叫着爷爷。此时客厅里也就只有林虚子和杨震天在聊天。听见小家伙叫唤，知道起床了。纷纷停下谈话转过头来。
小湘正在扑向爷爷身旁仅仅五步之遥，却见他陡地就立在当地，再也不前进一步了。小手搓着衣角，一双大眼直楞楞盯着林虚子看。
“咦？楠楠，过来啊，来…来…这是张伯父啊，记不得了？昨天我们才刚刚到呢…嗯？…”林虚子看见小家伙那个神态，以为是欠生（陌生），伸出右手招呼小家伙过来。哪知小家伙庇股往后一撅，却是想有后退之意，两个小手卷着衣角，两眼直直看着林虚子。楞是不过来。林虚子心里大为迷惑，正待起身过去拉他。却听杨震天哈哈大笑，林虚子回头一看，却见杨震天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林虚子的脸，另一手却在他自己脸上做捋胡须的模样。林虚子顿时左手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也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林虚子脸上的胡子没了！此刻却是一个和杨震天一般年龄的中年人，虽着装没变，却是剑眉高鼻，目光如电，气质高雅，玉树临风的一个美男子！你说小湘楠还认得才怪。
原来十年前青锋保一役时林虚子年仅二十六岁。为保得林家香火，林虚子眼看孤掌难鸣，无力回天，趁“桃梅竹三友”围攻哥嫂的时候，抱起快二岁的侄子凭着自己独步天下的轻功绝技纵向跳下百丈高崖“青锋崖”，而锦衣卫也确定相信林虚子这一下去必死无疑，在当晚就撤回开封，终于逃此一劫！待敌人撤走后林虚子又返回青锋堡，却看见火光冲天，地上死尸成山，血流成河，睹此惨状，林虚子肝胆欲裂，更揪心的却见哥嫂都成了一具无头尸！不禁跪在山头号啕大哭，凄惨无比！然后花了半个晚上将青锋堡一百七十具尸体全部带至“青锋崖”谷底以东六里处的桃源洞旁边埋葬妥当。也难怪杨震天寻了半月也到处不见人。
而两岁不到的侄子林红雪自出生便患上先天性哮喘，惨案发生前三天兄长还和嫂子商议准备带侄子远上少林求枯禅大师能以洗髓经救治小红雪。却没想到遭受如此大祸！
于是在安排好所有后事后，为了避免在路上碰上锦衣卫被认出，于是就稍加易装。然后带着侄子星夜兼程直奔河南少室山。凭着兄弟俩和枯禅大师的交情，小红血得到大师的鼎力救治，两个月不到，竞然清除病根。
医治好侄子的病，林虚子下山途经牛阳镇，发现此地居民安居乐业，远离战争纷扰，是为定居生活的好地方。于是就和小侄子以爷孙相称，隐姓埋名在牛阳镇定居下来，一住就快十年！直到此次再生意外。
此时林虚子明白小湘楠不过来的原因了，立时哈哈一笑，手在袖子一摸，拿出那副假胡须往脸上一贴，马上又返回原来模样。然后再转过身去。
“来，楠楠，过来，过来啊……”
这下小湘楠一看到熟悉的面孔，就没刚刚那么紧张，还居然笑了一笑，却是腼腆，想必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没有立刻过来，一会儿看看杨震天，一会儿看看林虚子。林虚子就起身拿过小湘楠的手慢慢才将他引导过来，小家伙只却少了许多亲热，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盯着林虚子看。林虚子也已经完全明白个中滋味，还没什么记忆的时候就没了双亲，从吃奶就是和自己一起生活，小家伙记忆中早已经将那个爷爷的形像在脑海里面深深定格。这突然一下变了个陌生的形像，没有吓到小家伙就已经不错了。林虚子也就不再多说，已然决定暂时还是以目前身份较为妥当，以后再慢慢引导让他适应就好了。
“哎，英子，快给楠楠准备饭菜……”此时杨震天看到小湘楠慢慢适应眼前情况了，马上吩咐夫人给他准备饭菜。他们就在小湘楠起床时刚刚吃完。
“好嘞……”话音刚落不久，却见夫人端着大盘饭菜从内屋出来。
“哎哟喂……楠楠醒了啊…….快来吃饭，啊，婶子专门给你留的，啊…正热乎嘞……哎哟，真乖……”这英夫人将饭菜一摆上桌，就热情地招呼着小湘楠。眼里尽是慈爱之色。自从杨震天夫妇连理十多年，却是膝下无子，第一眼看见小湘楠就欢喜得不得了。昨晚英夫人是看了小家伙半个晚上。
小湘楠此时的确饿了。看到可口的饭菜，小嘴巴不禁微微嗒吧了两下，咽了口口水，然后看看林虚子又望了望杨震天，两只小手衣角一搓，小脚就朝桌子边挪了一下。
“吃啊，吃……吃饱了爷爷带楠楠看娘亲，啊……”林虚子拍着小家伙的背，慢慢将他送到桌子边。
小家伙一听到娘字，眼里立时就有了光彩，“真的？…..”居然带着笑低低地说了一句。然后小脚一提，庇股一挪，就坐在凳子上，歪了两歪，坐正了。然后两手端起碗就猛吃起来，时不时回头瞄上林虚子一眼。那神态弄得大家哈哈大笑。
小家伙没两下就吃完了饭。却是马上跳下来扑到林虚子腿上摇着。
“那我们走嘛……现在走嘛……”
“好…好好…我们走我们走……向伯伯婶婶道个别……”
“伯伯再见…婶婶再见……”小手一挥，人就跑到大厅门口去了。
这时林虚子业已立起身来。却见杨震天一脸凄然，英夫人更是背过脸去擦着眼泪。林虚子叹了叹气，“唉……他总会面对这一天的…这样也好……”说完也不禁眼眶一红。接着双拳一抱，“弟妹，二哥这就告辞了，不日再来拜访……”
杨震天也只抱拳一礼，已经无再多言语。
只见林虚子拉着小湘楠即刻出了大门，转眼消失在门外。却见英夫人又快步赶至大门口，朝着外面大喊“楠楠，记得常常来啊……”竞是语中带咽。远远听见小家伙的声音传来“好…嘞……我和娘一起来……”英夫人又竟自泣不成声。
出得镇子，此时没有再用马车。来到竹林尽头，就看见武夷山在不远的前面。
“楠楠，来爷爷抱你……”林虚子将小湘楠抱了起来。
“抱紧爷爷的脖子啊，爷爷带你飞……”
“嘻嘻嘻嘻…”小家伙只当爷爷在逗他，依言双手紧抱爷爷的脖子。
哪知没笑完，陡地感觉两面生风，待看得仔细，吓得小家伙眯眼大叫，原来小家伙往下一看，却发现和爷爷在树顶上面行走。
“啊呀呀…爷爷你真会飞呀！…啊…哈哈…啊呀……”兀自双手紧紧抱住爷爷的脖子，一路嘴里哇哇大叫，不敢睁眼。长这么大，第一次发现爷爷居然会飞！
不一刻就感觉没风了。睁开双眼，啊，此时爷俩业已站到一个高峰上，下面却是悬崖绝壁，深不见底！
林虚子将小湘楠慢慢放下地来。立起身，只见那些熟悉的断墙残垣依旧，却是更显沧桑凄凉。转眼就见断墙下整整齐齐用石头砌了两个坟墓，各立一块石碑，一块上面写着“大哥大嫂林飞儿童妙妙之墓”；一块上写“刀子哥林虚子之墓”。林虚子不禁热泪盈眶！
此时，轻风徐起。落日余晖洒满整个山峦，将一老一少的影子长长的投映在对面的山壁上。
瞭望远山，林虚子思绪澎湃，不禁仰天一阵长啸，却是惊得四周白鹭齐飞，余音缭绕……
停留片刻。林虚子一弯腰，却是将小湘楠再次抱了起来。
“楠楠，可要抱紧咯……我们可是要下去了！……”林虚子长声一笑，无不还留有丝丝酸楚。
“啊！…啊？…又要飞？！——不要——”小湘楠还未能从刚刚奇妙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却又听到爷爷说居然要从这深不可测的悬崖下去？这下可真是的惊叫起来。可是“吧”字还没叫出声，只觉身体悠的就往下坠，一颗心就跟着收到嗓子眼儿了！一双手本能的抱紧爷爷的脖子，却是再也不敢睁开眼！
却见林虚子一声轻喝，右脚轻点地面，人就向前飘过八尺，直向万丈绝壁飞身跃下！但见双脚在空中前后划动，有如踏着水面，人就斜着向前缓缓落下。身法美妙。时而右脚一屈，如金鸡独立，人便急坠直下去，去势如箭！待得这般急下十尺，便又见右脚在左脚背轻轻一点，左脚又一屈，同样在右脚背轻拍，每换一次，身子就三百六十度旋转一次，人就仿如脚踏楼梯，不降反升！上得一尺，却又是急下十尺！
正是冠绝天下的达摩“一苇渡江”和武当“梯云纵”！
如此反复急下缓升，把个小湘楠弄得个心也急上急下，兀自一会儿惊声尖叫，一会却又哈哈大笑。
小家伙刚刚已经体验过一次，却是再没那么十分害怕。虽然有点眩晕，心中一种奇妙感觉却是越来越强烈，长这么大从来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也从来没有发觉自己的爷爷居然会有这么厉害！内心既惊奇却也是兴奋不已！渐渐地小家伙已然适应这种感觉了，居然睁开了双眼。耳旁呼呼生风，趴在爷爷的肩上，就发现自己正在云雾中穿行！依稀见得对面的崖壁正在急急地向下滑动。小家伙壮着胆子悄悄回过头来，朝着四周一望，这视线一开阔，突然觉得自己下降得没那么急了，看着附近的山壁，反倒觉得下去得好慢好慢！
“啊！~啊！太好看啦……啊！……”尤自在爷爷身上转来转去，时时开心地大叫不已。一双小手却是伸出空中四处乱抓，想要捞起周围的山雾来！
一盏茶的功夫，却见穿过雾层，眼中景物立刻清晰。
却见山涧林立，清泉如织、飞瀑如链、溪流潺潺，青山绿水，如诗如画。未能细看美景，此时已经在离地面仅仅两丈之余！却又见林虚子抱着小湘楠并不着地，身体一转，脚踏树稍，又向东急急飞掠。小湘楠就看见下方一条丈宽的小河向着自己的方向一路延伸。这河就是九曲溪。流水清澈，岸边花草成簇，树木成荫。真可谓是“曲曲山回转，峰峰水抱流”，是一点儿也不为过。
不一刻爷儿俩就已奔出六里。林虚子终于在一块大岩石上落下身来，顺势将小湘楠放下地来，却是面不改色气不喘！小湘楠虽人已下地，却是还恍若梦中。
“楠楠，我们到了啊……”“就在这再等爷爷一会儿，去去就来……”转身一纵，却又向右侧山崖飞掠上去，上得五丈，却突然不见踪影！小湘楠极目仰望，才看见爷爷消失处似乎有个山洞。
的确是个山洞，而且很大的山洞。正是桃源洞。
林虚子入得洞来，却见里面景物依旧，当年练功的情景不由浮上脑海。记得和小湘楠这个年龄起，就和哥哥开始在这个洞中练功习武，玩到深夜就在洞中一觉睡到自然醒。
洞里面放满干粮，衣物以及其他什物。而那些干粮却早已发黑。
林虚子走到一个角落，打开一个偌大的坛子，顿时一阵酒香溢满开来。却见林虚子用一罐子装上满满一罐酒，然后旁边拿起一撂香纸，这还是上次留下的。然后转身从洞口掠下。
林虚子带着小湘楠下得岩石。朝旁边一崖壁行了过去。只见前面地势开阔平坦，隐有阡陌沟痕，却如今已是芳草萋萋，杂草众生，足有一人高。爷俩拨开草丛，就来到崖壁下面，透过草丛，赫然露出两座坟墓来！一大一小相距五尺有余。只见左边最大的一座前立一石碑，上书“青锋堡族人之墓”下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右边小一个前面也立有一石碑，上书“哥嫂林飞儿童妙妙之墓”。两块碑文却是血书大字，虽然年月太久，字已发黑开始脱落，却也让人触目惊心，似乎正在诉说着一段血腥的往事！
林虚子用手将坟墓上及周围的杂草一一拨除干净。然后点上香火，敬上满满一碗酒，洒在最大的一座墓前，拱腰拜了三拜。接着就拉过小湘楠，来到较小的一座墓前，双双跪了下来。林虚子点燃香纸，火光中但看见眼中已是泪光闪动，满眼凄凉。
“楠楠…来-来…..来见过…爹爹…和…娘亲……”兀自说不出话，握香的手抖个不停。
小湘楠看见爷爷哭了，也不禁大哭泣起来！小家伙并不是因为看见坟墓而哭泣，即使而里面就是自己印像中没一点记忆的爹和娘。是因为看到爷爷哭了，从小跟着爷爷长大，日日不离爷爷左右，却是从来没见过爷爷这么伤心过。
“楠-楠—来给…爹娘…磕头……”当先拜了下去。小湘楠擦了擦眼泪，也学爷爷的样子磕了下去。磕头时却看不见任何悲愤之情写在脸上。哪怕今天白天还满怀期待地等着要看自己的娘亲，刚刚在爷爷的身上还许多次勾勒过自己的娘亲大概或应该是什么样子，只记得最清晰的一个念头就是娘亲一定很美，很美很美的那种。而当看见自己的娘亲却是一堆黄土，小湘楠并没有像别人家小孩子那样悲愤欲绝。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对自己那么的不公平。清楚地记得在学堂里面也有好多孤儿，可他们每每在一起聊起时也能描述出自己爹爹或娘的形像。而自己，却是一点印记也没有，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你原本姓林，叫林红雪，你爹是个大英雄，名叫林飞儿；你有个很美丽的娘亲，她叫童妙妙……我是你的嫡亲大伯，林虚子。那一年，那个愁云惨淡的一个日子……”林虚子一边烧着香火，一边给身边的小红雪娓娓道着一段血腥的历史。火光暗淡，夜风轻拂，大山在夜幕中似乎也如哭如诉……
小红雪跪在那里，久久不动，似乎在仔细地聆听着爷爷的讲述。却是没有任何表情。
的确也只有林虚子方才理解此时小红雪的内心世界。他知道，这一晚，小红雪已经长大了，心灵上长大了。而所有的一切也不可避免地会在小红雪心灵中刻下深深的铬印，伴随他今后的一生！
小红雪用小树枝挠了挠香火，火苗顿时窜得老高。火光过去，一道奇怪的眼神正从小红雪眼眸一闪而过。
“爷爷……我想飞……您能……教我飞嘛？……”
冷不丁的小红雪冒出一句话。却是没有回头。
林虚子看着小红雪，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夜风就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