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

简介

大殷十七年冬，我以侍妾身份入东宫。

只因为殷长离一句定不负我。

我放弃了阿娘拿命为我换来的自由，又转身走入重重宫墙之中。

可不过两年他便迎娶太师嫡女做太子妃，将我抛之脑后。

他深情款款的看着太子妃，冷冰冰对我丢下一句：“你我之间，云泥之别。”

好一句云泥之别。

他是九天翱翔的凤凰，而我卑贱如地上的尘泥。

可我死后，大殷最尊贵的小凤凰却在焦灰里刨了一天一夜

那双不染凡尘的手渗满了血，他悔了。

1.

大殷国都的冬天，比我想的更漫长。

我只着单衣跪在雪地里，一点一点的等待时间流逝。

“云泥，这就是你妄图顶撞我的下场。”

殷长离的太子妃一步步走到我面前，纤纤玉手猛地掐住了我的下颚。

她强迫我直视她的眼睛，不容许我错过她眼里的轻蔑。

“多漂亮的一双眼睛啊，也难怪从前你能勾走殿下的心。”

“只可惜”，她轻佻的笑了一声。

“殿下如今，不会再受你这罪奴的勾引。”

我一言不发，在雪地中跪了太久早已冻僵的身子甚至没法挣扎。

太子妃猝然松开手，居高临下的望了我一眼：“来人，在这看着云夫人，一步一叩，跪回云思殿。”

我木讷的起身，才发觉双膝跪着的地方雪已经被染红。

“太子妃，血，血！”

随着身旁的宫女发出的尖锐呼声，我的身子终于不受控制的往地上栽去。

再醒来时，就是在偏殿。

我透过床幔看见殷长离修长的身影，还听见了他怀中太子妃轻轻的啜泣声。

“殿下，我不是有意的，我实在不知道，不知道她身怀有孕。”

“好了，孤知道霜儿不是有意的，孤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怪她自己福气薄，留不住这个孩子。”

好一段郎情妾意，通情达理的戏码。

若是我没有躺在榻上，若我还能起的了身，真真就要忍不住为他们拍手叫好。

真可笑啊，明明失了孩子的人是我。

我还没哭呢，顾元霜倒是先哭了。

我还没说要责怪谁，殷长离却先替我定罪了。

明明躺在病榻上的人是我，却没人分给我一个眼神。

我清楚的感受到身上传来的丝丝痛意，但却不及心上的痛分毫。

我听见殷长离温言软语的哄着顾元霜：“霜儿莫怕，有孤在呢，别哭了，哭的孤心疼。”

我闭上眼，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一片冰凉。

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我原以为我和殷长离真的能此生不负相守白头，却忘了情之一字本就是世间最虚无缥缈的。

更何况，我与他之间。

如他所言，云泥之别。

2.

我和殷长离，算得上是自幼相识的情分。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才四岁，正是顽皮爱闹的年纪。

我的父王是大殷的北阳王，也是大殷朝唯一的异姓王。

父王进京述职，而我跟着母妃进宫拜见皇后娘娘，一时贪玩迷了路，便是身为太子的殷长离受了皇后娘娘的吩咐出来找我，将我带了回去。

“母后，儿臣将人给您带回来了。”

他虚长我三岁，安安静静的站在皇后娘娘身侧漂亮的就好像画像上的神仙。

他找到我时，我正着急的坐在园子里哭。

“别哭了，小团子。”

“牵着我走，我带你去寻你娘亲。”

于是我呆呆傻傻的牵上了那只漂亮的手，停住哭声跟着他离开。

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就毫不怀疑的跟他走了，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我阿娘告诉我相由心生。

我觉得长得像他这样好看的人，是决计不会骗人的。

可我错了，他是会骗人的。

我赌上了我的一辈子，最后发现只是一场骗局。

皇后娘娘是个很和蔼的人，她总说殷长离不够活泼，一板一眼像个老学究。

而我阿娘却总是嫌我太闹腾，不像个姑娘家。

她们一拍即合，两人促膝长谈时总是让殷长离带着我出去玩。

多半时候便是我四处胡闹，殷长离跟在我身后替我摆平。

不论我做什么，他似乎都不会生气。

只会一本正经的将我惹下的一摊乱子处理好，然后带着我慢悠悠的回到凤栖宫交到阿娘手里。

他明明那样温柔，但我总觉得这宫中的人都十分怕他。

“阿娘，为什么他们都不敢和长离哥哥玩呢？”

孩童无知的时刻，我曾不解的问过阿娘。

阿娘将我抱在腿上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傻阿霓，因为你的长离哥哥是大殷朝最尊贵的小凤凰。”

只不过那时的我还不懂，大殷朝最尊贵的小凤凰意味着什么。

那时的我，还是无忧无虑的云霓郡主。

如果说殷长离是大殷朝最尊贵的小凤凰，那么我便算得上是大殷朝最金贵的明珠。

3.

后来，父王起兵谋反。

明珠蒙尘。

消息传到云中城的那一日，是个极好的艳阳天。

我在院子里等啊等，却怎么也没有等到说回来就带我去放风筝的父王。

只等到了举着刀枪剑戟冲入府中的官兵。

我和阿娘被官兵押解进京，腿上戴上了重重的镣铐。

那年，我堪堪满七岁。

天上的云彩一夜间化作了地上的尘泥。

我从大殷尊贵的异姓王之女一夕间成了人人喊打的逆贼家眷。

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头便会落地。

我和阿娘在天牢呆了三日，最后是皇后娘娘亲自领人来把我们带出去。

因为父王兵败自刎于城楼之上，尸体正被押送进京。

陛下为表仁慈，听从了皇后娘娘的建议饶我和母亲不死，幽禁于宫中浮云殿不得出。

皇后娘娘来接我和阿娘出狱时惋惜的看向我：“可惜了，阿霓是个好孩子。”

阿娘紧紧的抱住我没说话，只是流眼泪。

而我，懵懵懂懂间吓得说不出话来。

只是觉得浑身笼罩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悲伤，觉得我好像该哭一场。

浮云殿的宫门落锁前，我看到了殷长离。

他就站在那扇朱红色的宫门外，静静的站在皇后娘娘身侧。

四目相对的那一秒，我忍不住喊了他一声“长离哥哥”。

阿娘飞快的捂住了我的嘴，一把转身将我往殿中拽。

“我的阿霓，阿娘只有你了。”

我不懂阿娘的痛苦和绝望，我只知道自己被关在这四四方方的殿宇中失了自由。

没人再来看我们，除了皇后娘娘会派人来给我们送些东西。

除了殷长离，偶尔会出现在那棵梧桐树上。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看起来不染凡尘的太子殿下，竟然也会爬树上墙。

我一个人躲在墙角呜呜的哭，甚至连哭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我怕阿娘听了会难过。

殷长离便是那时从树上一跃而下，像神仙似的就出现在了我眼前。

他低下身递给我一块帕子，“擦擦，哪里来的小花猫，哭的难看死了。”

我抽泣着接过殷长离递来的帕子，然后哭的更伤心了。

他手足无措的看着我，就这样站在一侧看我哭了一个时辰。

等我哭累了，才从袖中拿出用油纸打包好的糕点:“哭了这么久，也该饿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油纸里面包着的是我往日每每进宫最爱吃的凤尾酥。

“愣什么神，不是爱吃这个？”

他那日同我说的话，比我见他第一年说的兴许都要多。

4.

我在荒芜的浮云殿待了六年。

这六年里，唯一的慰藉便是阿娘，还有偶尔会来看我的殷长离。

阿娘日日以泪洗面，午夜梦醒甚至会抱着我说胡话。

她喊着父王的名字，问他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我十三岁这年生辰，阿娘服毒自尽。

她为我苦苦熬了这许多年，最后选择了拿自己的命去为我换一方自由。

我像往常一般从院子里跑进殿中，却只看见阿娘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我把阿娘的身子抱在怀里，看着她唇角溢出鲜血。

“阿娘，别走，别丢下阿霓好不好？”

她最后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阿霓乖，我要去找你父王问个清楚，他欠了我的，我要去找他还。”

泪水很快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说不出话，只是哭。

“阿霓，阿娘走后，你就自由了，皇后娘娘会来接你出去，等你及笄后，就出宫去。”

“永远，永远不要再靠近皇家。”

我记得阿娘的手忽然垂下，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没有了气息。

阿娘走后，我抱着她的尸体在冰冷的殿中坐了一夜。

一直到第二天，皇后娘娘亲自带着陛下的圣旨来接我。

殷长离，如往常一般站在她身侧。

只不过，他已经比皇后娘娘高出许多了。

“阿霓，以后你就跟在本宫身边。”

我已经六年没见过外头的阳光，一切都显得分外刺眼。

朱红的宫墙一角困了我六年，最后阿娘用她的命换我重见天日。

“阿霓，以后你就跟在本宫身边。”

我乖顺的点点头，再不复往日的活泼。

从那天起，我便不叫云霓了。

大殷耀眼的明珠云霓郡主死了，留下来的是皇后身边的女使云泥。

我和殷长离之间，真真正正的隔了千山万水的远。

我不能再喊他长离哥哥，他也不会再跟在我身侧。

再见面，我只能疏离又规矩的喊他一声“太子殿下”。

他还是大殷朝最尊贵的小凤凰，寄予着皇家全部的希望与重担。

而我与他，云泥之别。